陳正聲簡單地說明來意。

楊曉桐很是欣喜：“能跟陳總合作，當然是我的榮幸，只是我現在還上學怕是沒那麽多訂單給您，畢竟像京大醫院那麽大的訂單不是隨時都能攬到的，再就是市一中的夏天校服要做也是明年做，也未必能讓我做的。”

南源服裝廠無論在技術上還是設備管理上都很成熟，且在業內遙遙領先。

她當然願意跟他們合作。

但她跟趙明輝並不是合作關系，能不能繼續合作下去，還不好說，甚至就連下次校服，她也沒把握拿到手，再說總不能她每做一次校服都讓趙明禹捐贈一次吧！

姜芳見來了客人，忙著燒水泡茶。

姜老太則不聲不響地進了房間，早早睡下。

“曉桐，叔叔不是讓你出去攬訂單給我們跑腿，而是打算跟你合作開發你的品牌，你手裏不是註冊了商標嗎？如果你這方面的意向，咱們可以合作一下，交給我們做，總比交給加工點強吧！”陳正聲穿著一件靛藍色襯衣，同色牛仔褲，整個人顯得年輕了許多，跟西裝革履的小韓一比，倒多了幾分隨意和平和，他接過姜芳遞過來的茶，很有禮貌道，“謝謝，打擾了。”

“沒事，你們聊。”姜芳知趣地回了屋。

陳正聲點點頭，無意看了姜芳一眼，驚覺楊進武的前妻跟尋常農村婦女不一樣，眉眼柔和，也不多言多語，很內斂的一個女人，家裏也收拾得幹幹凈凈的，奇怪楊進武怎麽舍得離開她去找王桂枝，王桂枝是他的下屬，為人處世態度很是強硬，論工作能力他倒也挑不出不是來，但若是一起生活的話，就遜色多了。

他一直以為家應該是讓人放松愉悅的所在，家裏有個脾氣溫和的妻子，下班後能夠談談心，說說話，一起做個飯，吃完飯出去散散步，該是件多麽美妙的事情！

兜兜轉轉想了一番，他竟然有些走神。

“曉桐，自從那次咱們在南源大飯店吃了一頓飯，我們陳總可是對你讚賞有加哪！”小韓倒沒註意陳正聲的異樣，翹著二郎腿喝著茶，“那個龔先生沒按好心，幸好他拉肚子滾蛋了，要不然，他指不定怎麽為難咱們呢！”

陳正聲輕咳一聲，小韓頓覺失言，嘿嘿笑：“我們說了那麽多，那你是怎麽打算的？”

“不瞞陳總和韓主任，我現在讀高二，課程很緊張，暫時沒有這方面的打算。”楊曉桐見兩人表情，便知道他們猜到了龔福軍拉肚子的真相，汗顏道，“我原本打算等寒假的時候再說，我娘和我三叔店裏的服裝都是從望城批發城那邊過來的，我雖然有自己的品牌，但我現在還處於摸索階段，如果說以後找合作公司，肯定會放在南源服裝廠的。”

她的計劃是，在她上學的這段時間，先讓於蓮蓮把她設計的服裝款式做成樣衣，然後等寒假的時候，再考慮找服裝廠定制一批運動裝投入市場試水，她精力有限，眼下只能先顧學習這頭。

“這倒也是，學生嘛，理應以學習為主。”陳正聲點點頭，表示理解，看了看表，覺得時間不早了，才起身告辭，“如果再有類似的單子，你就直接去服裝廠找我談，我會盡最大的努力讓你沒有後顧之憂，期待咱們再次合作！”

陳正聲率先伸出手，楊曉桐大大方方地握住他的手：“我也很期待咱們再次合作。”

兩人起身告辭。

楊曉桐一直把他們送到小區門口，目送他們離去才回了家，有家窗戶裏飄出歌聲：……你是不是像我整天忙著追求，追求一種意想不到的溫柔，你是不是像我曾經茫然失措，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頭，因為我，不在乎，別人怎麽說，我從來沒有忘記我，對自己的承諾，對愛的執著……

九十年代的歌曲最是震撼人心，聽著聽著，楊曉桐便有些淚目的感覺，待回了家，姜芳見女兒眼睛紅紅的，嚇了一跳，忙問道：“曉桐，你這是怎麽了？”

“沒事，沙子瞇眼了。”楊曉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回屋歇下，隨意拿起手機看了看，這個年代的手機功能僅限於接聽電話並沒有別的功能，實在是沒有什麽好看的，冷不丁翻到一條短信，是趙明禹半個小時發來的，他問，你在幹嘛？

楊曉桐看著短信，回道：家裏來客人了，剛送走。

幾分鐘後，趙明禹又給她回了短信：我這個月二十八號去南源參加你們新校的奠基儀式，下午順便去給你們上微機課。

“歡迎趙老師！”

“不怕我再提問你嗎？”

“不怕，我都背熟了。”

“好，那就不提問你了！”

“……”

放下手機，楊曉桐的心情又一下子好了起來，她覺得上天其實在厚待她，給她重新開始的機會，卻也沒有把她愛的人從身邊推開，他依然是她的愛人……她細心地把手機放進抽屜裏，她在學校用不到手機，實在沒必要整天帶在身上，一是擔心丟了，二是她也不想在學校出這個風頭，畢竟這個年代有部手機是件很土豪的裝備。

路上，小韓邊開車邊道：“舅舅，我就說楊曉桐不過是個學生不能太期待的，你看看怎麽樣，人家壓根就沒想現在開發什麽品牌，倒是咱們心急了。”

“這你就錯了，發展客戶本來就是廣撒網，多斂魚，擇優而從之，只要咱們拿出足夠的誠意，我相信終究會有意外收獲的。”陳正聲不以為然地笑笑，又問道，“難道你剛剛在楊曉桐家裏的時候就沒什麽感慨嗎？”

大氣簡單的裝修，低奢派場的家具，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剛從農村出來的女孩的風格，俗話說一葉落而知秋，窺一斑而知豹全身，有這樣境界的女孩絕對不會是等閑之輩！

正想著，手機響了。

是於得旺打來的：“陳總，五萬套病號服京大醫院已經全部驗收完畢，大趙總說，等這個月月底結賬的時候，再把款項打過來，您放心，亞東集團是不會食言的。”

“好好好，那就等月底吧！”陳正聲早就習慣了客戶拖欠加工費，也沒當回事，何況對方還是亞東集團，他望著窗外無盡的夜色，思緒一下子飄出好遠，他兒子陳浩丞在帝都上大三，念得是新聞專業，前幾天他前妻郝淑梅給他來電話說，想要送兒子出國深造，開口跟他要十萬塊錢學費，被他拒絕後，便大發雷霆，罵他白眼狼，陳世美，擔不起父親的責任來。

陳正聲煩不勝煩。

其實兒子告訴他，說他不想出國，想畢業後留在國內創業，是郝淑梅非逼他出國，說只有出國才有希望，陳正聲並不知道郝淑梅所說的希望是什麽？

難道留在國內就沒有希望了嗎？

他無法理解。

郝淑梅其實並沒有跟她那個情夫結婚，而是做了人家的地下情人，據說她那個情夫已經結過兩次婚了，兩段婚姻留下兩個同父異母的兒女，郝淑梅思量再三，還是沒有勇氣做她的第三任妻子，兩人不清不楚地過了幾年後，最終分手揚鑣。

郝淑梅在這段荒唐的戀情裏唯一得到的實惠就是帝都的一套兩居室房子和帝都戶口，回清遠的時候打扮得光鮮亮麗，珠光寶氣，街坊都說她嫁了個好男人。

實際上郝淑梅過得不開心。

五年前兒子陳浩丞曾經回清遠做過陳正聲的思想工作，說他媽媽心情很是低沈，讓陳正聲過去陪陪她，還說希望他們能夠覆合，被陳正聲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對此郝淑梅很是傷心，還曾經揚言要割腕自殺，陳正聲亦不為所動。

一個離開他這麽久的女人，情場得意時四處詆毀他，失意時卻拿他填補情感上的空白？

別逗了！

他這個前夫不是備胎，也不是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若說兩人離婚，陳正聲還對郝淑梅有一絲愧疚，那一次他心裏對她僅存的那點愧疚也沒有了，他明白了一個道理，留不住的人即便是整天守著也看不住，要不然跟他一起跑業務的那幾個同事，為什麽偏偏是郝淑梅耐不住寂寞？

再說，那些年他四處奔波都是為了她和孩子，而她給他的回答就是因為寂寞，所以出軌？

他是真的不能容忍。

家家鍋底都是黑的，這些他又無法對外人訴說，只能一個人悶在心裏，白天在公司是個高高在上，光鮮亮麗的總經理，只有夜深人靜時的落寞肆無忌憚地吞噬啃咬著他的心，讓他覺得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一片灰色，所有的亮麗都是人為增添的罷了。

帝都那邊，於得旺放下電話還有些不放心，問趙明輝：“大趙總，怎麽說這也是人家的家事，咱們插手是不是不太好，再說加工費也不是陳正聲一個人的，何況陳正聲背後是清遠貿易服裝總公司，咱們何必要去招惹他？”

郝淑梅現在的情人是趙振東的合夥人之一馮偉強，無意從龔福軍嘴裏聽說了京大醫院在南源服裝廠定做了五萬套病號服，便隨口跟郝淑梅提了一嘴，郝淑梅算了算加工費是八萬多塊錢，心生一計，便央求馮偉強想辦法扣下這筆加工費，當她兒子陳浩丞的出國費用。

馮偉強欣然答應。

便找了趙明輝問詢此事，讓趙明輝想辦法先拖住這筆加工費，等財務開支的時候，說陳正聲的家人會過來取，趙明輝心知肚明，便讓於得旺打電話穩住陳正聲。

“招惹陳正聲的是馮偉強，不是咱們，咱們也是受害者嘛！”趙明輝不以為然道，“你也別忘了，馮偉強跟我爸爸是合作關系，這點小事，我哪能不幫忙？你放心，等月底的時候，你跟楊曉桐的費用結了，你們吃不了虧的，至於南源服裝廠的那筆加工費，我就愛莫能助了！”

“謝謝大趙總。”於得旺大喜，只要把他的賬結了，他才不管那麽多，見趙明輝心情不錯，繼而又一臉八卦地問道，“大趙總，您說馮偉強腰纏萬貫，在帝都也算是名聲響當當的人物，怎麽會找個徐娘半老的女人做情人？”

“哈哈，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咱們這個馮總啊，口味跟一般人不一樣，對小姑娘沒什麽興趣，就喜歡徐娘半老的女人。”趙明輝輕咳道，“他尤其是喜歡下屬們的老婆，你懂得……”

於得旺：“……”

楊曉桐在學校安心排練舞蹈，倒也沒在意病號服的加工費什麽能來，因為對方是亞東集團，這讓她很是放心，人家財大氣粗的，十萬八萬的也不會放在眼裏的。

經過二十天的排練，終於等來了彩排。

關於選什麽衣裳，大家意見很是不統一，薛菲菲的意思是男女都一樣穿大紅色，而其他課代表則以為一樣的衣裳視覺效果，最好分開兩個顏色來得震撼。

吳亞楠提議紅男綠女。

她也是課代表，當然有權利發出自己的聲音。

薛菲菲冷笑：“什麽紅男綠女，拜托，這也太俗氣了吧！你當你在扭秧歌嗎？”

眾人一陣哄笑。

“我看大家不要再爭論這個問題了，咱們還是先去少年宮看看，他們有什麽樣的舞蹈服，然後咱們再從中選兩個顏色吧！”李世鳴息事寧人道，“薛菲菲，楊曉桐，劉蕓你們跟王景一起去選衣裳，選回來什麽，咱們就穿什麽，具體租賃費用從班費裏出。”

四人領命去了文化宮。

九十年代的少年文化宮充滿朝氣，一派欣欣向榮，舞蹈室裏擺滿了琳瑯滿目的服裝，薛菲菲找到負責的老師問跳古裝舞蹈穿什麽樣的顏色好看，老師笑道：“菲菲，這次你們沒得選了，除了大紅色，其他顏色都沒有了，這還是你提前跟我說了你們班要用，我特意給你們留著呢，要不然，早被老年大學的老同學們借走了，他們國慶也有好多活動呢！”

王景聳聳肩，表示只能這樣了。

四人七手八腳地把古裝服抱回了教室。

班裏立刻炸開了鍋：“天哪，大紅色，跟要拜堂成親一樣。”

尤其是趙思思和王秀萍她們反對得最厲害，振振有詞道：“高中生穿這麽媚俗的衣裳怎麽跳舞啊，再說了，誰說古代舞蹈就一定要穿古裝的？你們愛誰誰穿，反正我們不穿，這麽難看的衣裳，啥眼光啊！”

吳亞楠來回翻看著衣裳，嘀咕道：“我說紅男綠女來著，你們都不聽！”

“同學，文化宮就剩這種顏色的舞蹈服了，咱們沒得選。”楊曉桐就猜到趙思思故意找薛菲菲的茬，冷諷道，“你們不想穿，誰也不會勉強你們，不用在這裏起哄了。”

“那我們不喜歡這種顏色還不興我們說幾句了？”趙思思反問，“憑什麽你們定什麽顏色，我們就得穿什麽顏色，太霸道了吧！”

對啊，她就是想讓薛菲菲不痛快。

誰替她說話她就懟誰！

楊曉桐也不例外。

“就是，我不信文化宮沒有別的顏色。”吳亞楠附和道， 薛菲菲豈能受了這份氣，一把把衣裳從吳亞楠手裏奪過來：“不想穿就不穿，誰求你們啊！”

兩人一拉扯，衣裳哢嚓一聲扯成了兩半。

寧瑞敏大踏步走進來，皺眉問道：“你們怎麽回事？怎麽還把衣裳給撕碎了？”

吳亞楠慌忙松開手，把手裏一半衣裳扔了出去：“我們只是隨便說說，你，你幹嘛要把衣裳撕了，你這不是租的嘛！”

薛菲菲氣極反笑：“哼，又想賴到我頭上，門都沒有，我告訴你，少年宮有規定，損壞衣裳賠償一百塊，咱倆一人五十，明天把錢帶來就行。”

“我讓我媽回去修好可以嗎？”吳亞楠楚楚可憐道，“修好了還用再賠嗎？”

“修好了就行。”寧瑞敏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兩人，又道，“同學們這次是集體活動，關於服裝的顏色實在是條件有限，不能細挑，大家就不要再討論了。”

趙思思這才閉了嘴。

當天晚上，吳亞楠把衣裳拿回家的時候，王桂枝還沒有下班，陳增香和楊進武在客廳說話，陳增香端坐在客廳沙發上，指指點點道：“進武啊，你這家裝修得也浪費了，瞧瞧，茶幾上還鋪著一塊布子，窗簾也用這麽好的布子，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你們就不能省著點花啊！”

楊進武和王桂枝十月一結婚，她特意在家裏蒸了一籃子貼著喜字的大饅頭送了過來，算是家裏的一點賀禮，王桂枝之前說要六百塊錢的改口費，陳增香說家裏一分錢沒有，楊進武只得悄悄從私房錢裏拿出來給她，給她撐場面。

有了楊進武給的六百塊錢撐腰，陳增香心安理得地打算在楊進武家小住幾天。

吳亞楠見了她有些尷尬，上前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奶奶！”

陳增香眼皮擡了擡，嗯了一聲，再沒搭理她。

她一點不喜歡這個小丫頭，模樣一般，也不討人喜歡，跟她那個娘一樣一樣的，小眼睛，矮個子，回家一點活也不做，她瞧著就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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